在扬州历代的文化世家中，有着“一门四进士（曾说是“三进士”），父子两传胪”美誉的陈氏家族，也是代出名人，传颂至今。除了陈嘉树、陈韨、陈彝、陈咸庆祖孙四人的“一门四进士”为人文扬州留下历史佳话。陈彝的儿子陈重庆及孙子陈含光，亦为人文扬州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尤其值得一说的是陈含光之子陈康，这位成长于扬州，走出扬州走向世界的东方哲学家，不仅接续了一个家族，一座城市的荣光，还以两次改造西方哲学的非凡成就而享誉世界。

　　■ 李友仁

　　书香门第 家学深厚

　　陈重庆，书画家、楹联家、诗人，今扬州瘦西湖南大门湖边歇脚亭内，“长堤春柳”四字即为其所书。陈含光乃陈重庆次子，诗书画三绝，是“冶春后社”的中坚人物之一。陈康则为陈含光之子。

　　陈康出自书香门第之家。这个家族有着“一门四进士，父子两传胪”的美誉。从陈嘉树（陈仲云）开始，为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进士、传胪；其子陈韨（陈象衡），清咸丰六年（1856）进士。其另一子陈彝（陈六舟），清同治元年（1862）进士、传胪。其孙陈咸庆，生父为陈韨，过继给陈韨的大哥陈辂为子，清光绪九年（1883）进士。

　　以往人们谈及这个家族，往往称其为“一门三进士”，指的是陈嘉树、陈彝和陈咸庆这三位进士。后扬州文史爱好者谢文逸查阅相关资料后发现，陈韨也是进士。这一发现在《中国扬州书院》一书中可得到佐证。书中附有“明清扬州府各州、县进士目录”，陈韨榜上有名。此外，名录中，陈嘉树为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进士、传胪，而非以往所记载的清道光二年（1822）。

　　值得一提的是，陈彝的儿子陈重庆及陈重庆的儿子陈含光，亦非等闲之辈。陈重庆，书画家、楹联家、诗人，今扬州瘦西湖南大门湖边歇脚亭内，“长堤春柳”四字即为其所书。陈含光乃陈重庆次子，原名陈延韡，诗书画三绝，是“冶春后社”的中坚人物之一。陈康则为陈含光之子。从陈嘉树算起，陈康已是第五代。第五代中还有一位叫陈易（字臣朔），扬州五亭桥东侧、建于1921年的凫庄，就是他的别墅。

　　出于东方 成于西方

　　1924年陈康于扬州美汉中学高中毕业，同年进入南京国立东南大学预科。此后求学于英国、德国，归国后，先后任教于西南联大、中央大学、北京大学，最终留美任教，以《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分离问题》等哲学研究享誉西方。

　　陈康自幼在父亲和两位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学习语文、英语和数学。1920年开始就读于扬州美汉中学，1924年高中毕业。同年进入南京国立东南大学（后更名为中央大学）预科。两年之后，考入该校哲学系，师从汤用彤、方东美等名师。1929年初结束学业，获得文科学士学位。继而在江苏省立扬州中学教授英文，同年秋天赴英国，于伦敦大学继续学业。根据陈康的自述，他曾就读于美汉中学，但从未见过相关记载；另，他1929年在扬州中学任教的时间仅仅几个月。奇怪的是，抗战前扬州中学教职员名录竟没有陈康的大名。

　　陈康1931年转赴德国，在德国求学近十载，于1940年以《在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分离问题》论文获得柏林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当时，陈康身处异国，经济状况不容乐观，连博士论文六百马克的印刷费用都难以承担，不得不写申请书，希望为其博士论文的出版寻求资助。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陈康十年磨一剑，在古希腊研究领域做出了不俗的成绩。

　　1940年陈康学成归国，先后在西南联大、中央大学、北京大学等校任教。陈康在西南联大任教的时间未见记载。不过，他的一位学生提供了一些线索。他说，“我们上西南联大的时间较晚，1943年以前陈康在西南联大讲的课程我们没有听上。1944年他在重庆中央大学授课。1945年秋至1946年春，他回西南联大讲授‘希腊哲学史 ’课程。”他的另一位学生回忆说，陈先生要我们每人都带一本英译的原著，上课时指定我们轮流先读一段，做出解释，然后他为我们讲授：从一字一句的意义到逻辑论证的分析，以及这种思想在整篇中的地位，它的历史渊源和后来的影响。陈先生正是这样把着手教我们读书，从此我才开始知道应该如何阅读重要的哲学著作。

　　1947年初至年底，他回北京大学任教。

　　1943年，牛津大学希腊文钦定讲座教授多兹（中文名陶育礼）与李约瑟一同访华，携陈康的德文文章《论柏拉图〈巴门尼德篇〉》回英国。此文后经艾伦翻译成英文发表在《古典学季刊》上。这也是中国学人发表于《古典学季刊》上的第一篇文章。

　　1948年，陈康转赴台湾大学任教授。同年，中央研究院评选首批院士，胡适于哲学领域推荐陈康，理由是“陈氏希腊哲学造诣颇深”。后陈康并未评上。

　　1958年，陈康赴意大利威尼斯参加第十二届国际哲学会议，会后转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从事研究。翌年，接文米利大学之聘，留美任教，并先后在多所大学任教。年老退休后，留居于美国佛吉尼亚州寓所。

　　2011年11月 , 陈康的学生，希腊哲学研究家王太庆、汪子嵩编辑的《陈康：论希腊哲学》出版发行。有专家评论说，陈康对希腊哲学的研究，尤其是对亚里士多德哲学的研究具有国际声誉。该书可以说代表了汉语希腊哲学研究的水平。更有专家称，读完即知其非同凡响，哲学功底非同一般，不愧是研究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家，即便与世界知名哲学家相比也不弱，哲学表达风格极为严谨清晰，其思想深度当今国内几乎没有可与之相较者。

　　家仇国恨 父子同悲

　　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2月14日侵入扬州。陈康的父亲陈含光满怀悲愤之情写下《再报亲友书》《贞烈耿六姑传》《梦事》《观剧》《过旧园赋》等数篇诗文。1985年，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陈康自美国寄来这些遗稿。

　　陈康身在美国，不忘国恨家仇。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12月14日侵入扬州。陈康的父亲陈含光满怀悲愤之情写下《再报亲友书》《贞烈耿六姑传》《梦事》《观剧》《过旧园赋》等数篇诗文。这些诗文合为《芜城陷敌文记》,遗稿为陈康所留存。1985年，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陈康自美国寄来这些遗稿。

　　《芜城陷敌文记》真实地记录了陈含光目睹的日寇在扬州的暴行。其中的《再报亲友书》记载了抗战期间扬州的两位名人死于非命，一位是爱国词人王叔涵惨死于日寇枪下，另一位是名儒、陈含光的哥哥陈且鲁受日寇惊吓而亡。这是侵华日军占领扬州，制造万福闸惨案和天宁寺惨案以外，对扬州人民欠下的又一笔血债。

　　关于王叔涵之死，《再报亲友书》写道，“独仆所契词人王叔涵，家已一空，仍就逼索，叔涵故内愤，遽厉色斥之，因陨弹下。”

　　扬州职业大学蔡文锦撰写的《杰出女词人丁宁》一文记载得更为详细：1937年12月14日，古城扬州沦于日寇魔爪，日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扬州词人王叔涵家中已被抢掠一空，又有日寇搜索队到王家抢掠，逼索不已，非要榨出古籍、古画、古董不可。王叔涵怒斥日本侵略者，竟惨死于日寇枪下。

　　关于陈且鲁之死，《再报亲友书》写道，“家兄七十衰惫，一醉兵刀试其颈，吓而戏焉；惊怖发病，十日而殁。”

　　蔡文锦撰写的《扬州名儒陈含光》记载得更为详细：日寇侵占扬州后，陈家在羊巷的故居顿遭日寇霸占。陈且鲁一日遭一日寇醉兵将东洋刀架于颈上，且鲁说：“你杀就杀吧！”见仆人过来，那醉兵又追撵仆人。十日后，七十岁的名儒陈且鲁惊怖发病而殁。

　　关于陈含光及其《芜城陷敌文记》，扬州的不少文化学者多有文章提及。但对这些遗稿是陈康从美国寄来的，只字未提。几年前，笔者翻阅《扬州文史资料（第五辑）》，内刊有《芜城陷敌文记》中的《再报亲友书》一文，编者注称，为陈康从美国寄回，因而得知此事。

　　陈康1992年在美国逝世，终年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