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  
纪念恩师陈咸宝先生
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107  更新时间:2020-9-11 9:42:59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去年教师节前后,大致是恩师陈咸宝先生辞世一周年之际,我曾动念写一点纪念的文字。然而几番端坐笔记本前时,积于心中的寸寸哀思,竟化作千万般头绪汹涌而至,一时不知该从何写起,终于惘然作罢。如今又逢教师节,先生故去也近两年了。看着各个同学群、校友群里刷屏着给老师致贺的图文,看着沉寂了近两年、此刻依然保持沉寂的高三文科班微信群,我想,是时候将去年的念头付诸实施了。


这是在扬州中学百度贴吧里找到的先生照片

  28年前我在文理分科后进入文科班,先生便是我们的班主任,教授地理。直至高三毕业,一共聆听先生教诲一年有半。现在想来,这段时光基本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中度过的:

  ——先生讲课,我们或专心听讲,或神游天外;

  ——先生发试卷,我们或苦思冥想,或敷衍了事;

  ——先生严厉起来,我们或小心翼翼,或暗自腹诽;

  ——先生温言鼓励,我们或如沐春风,或依然故我;

  ——夏日的午后,再活力的青春也难敌欲睡昏昏。素以温文尔雅为主旋律的先生也会偶尔逗趣,并且极尽夸张之能事。我们起初是弹落眼珠,疑似幻觉;之后便是齐齐地捧腹拍桌跺脚大乐,酣畅淋漓。每每此时,先生不为“濒临倾覆”的课堂所动,继续他不愠不火的讲授,毫无“与民同乐”的自觉,却又有一番“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风范。

  渐渐地,我也发现先生身上的些许不同。

  一般来说,老师批评学生是天经地义,越是成绩差强人意、越是爱捣乱爱犯错,批评往往就会来得越频繁、越严厉。然而,先生的批评有时会“频繁”,却始终不曾“严厉”。甚而言之,先生的“批评”更类似于“劝勉”、“逻辑推理”甚至“夸奖”。比如,若干年后,曾经的同班同学告诉我,当年先生是这样批评他的:

  “xxx,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你要听话啊。”

  “xxx,你好好想一想,你这样以后怎么办呢?你要懂事啊。”

  “xxx,老师看到你进步,老师开心啊!说明你懂事了啊。”

  ……

  当年文科班有同学功课略显一般,也较为淘气,先生却仿佛格外厚爱他们。记忆里先生从未重责过他们,都是前面那样的几句话翻来覆去念叨,仿佛程咬金的三板斧,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课堂上,先生会更倾向于点他们的名号来回答问题。授课中或课间休息时,先生也有意无意更多地停留在他们座位一带。甚至前几年在最近一次的同学聚会上,我还得知在节假日里,先生了解到有一些学生因路程远而没有回家、留在学生宿舍里,往往会邀请他们参加家宴,师母还为他们打理衣物。

  而作为当年成绩尚可、表现较好的我来说,却未能享受到先生的这番“优待”。我的一切“略好的”表现在先生眼里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甚至不置可否。我也因先生的平淡而趋于淡定。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先生对我的关注有所放松。恰恰相反,先生似乎有一种独特的能力,能将有限的关注力,化成若干股细细的丝线,一根根毫不遗漏地缠绕在每一位学生身上,轻柔而又细腻入微。临近毕业时,有一次先生拿我的答卷来讲评模拟测验,结束时我发现一题未错,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先生应该是留意到我的喜形于色,叫我去观摩一位同学的试卷,用他总是带着油墨渍迹的拇指点着卷子说:“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字迹多工整。你看这一横一竖,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你以后要向xx学习。”于是我那份小小的窃喜便冰雪消融了。

  先生不仅用这份平淡敲打我,默化我,也同样用这份平淡对待他自己。高三下半学期,临近高考了,我们节奏加快,先生的工作也更趋繁重。白天先生除了授课,还会几次三番来教室看看一切是否安好。晚上有晚自习,先生也频繁陪读。我一度好奇白天的模拟试卷是如何出炉的,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普及电脑排版印刷,需要先在蜡纸上用专门的笔将试卷手工刻好,再用油墨和滚筒一张一张把试卷印出来,然后还要分类。需知当时一套试卷少则五六张,多则十余张,姑且不论出题所耗时间,仅仅蜡纸刻写一遍就需要至少一两小时之功,何况还要纯手工地印出五百张左右,再分类,粗算下来整个工序至少需要三到四个小时。然而先生的时间和精力犹如机器猫的口袋,总是能隔天甚至天天拿出一套试卷出来,整张试卷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卷首如此,卷尾亦然。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平淡从容。

  1993年的夏天是炎热的,如同我们那颗已经飞向远方的热切之心。先生将我们这届文科班送出了中学校园,平平淡淡,波澜不惊,返身隐入了淮海路上的林荫之中。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弟子江湖老。我们在时代中翻滚着,历练着,时不时也听闻着先生的一些消息,听说他又兼任了一些行政方面的事务,听说他授课的段子被汇集后在网路上一度流传甚广,听说他退休了,听说他移居上海了……我们偶尔聚会着,并且总是期待着下一次聚会,没有人知道2013年的毕业20周年聚会,将是我们文科班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次团圆。

  2013年的聚会,与先前的聚会一样的热闹,先生也容貌依旧,精神依旧,从容依旧,甚至先生的黑框眼镜、白衬衣以及皮带也还是当年上课时的那套。这次聚会如果说与先前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先生手写了十几页的发言稿,向大家作了近一个小时的讲话。先生一位一位地历数了全班同学当年是有如何的优点特点,如今又是如何的成功和令他欣慰。许多事情我们早已忘却,先生却悄然一路拾掇,一桩桩一件件地细细收藏于他的记忆库,如今又分发给我们,一如当年分发试卷一样。这是我唯一一次从先生口中听到如此毫无保留甚至有过誉之嫌的溢美之词。

  瞬息之间又是5年过去了,正当同学们商议新一次聚会之时,2018年9月26日中午,有同学传来消息称先生病情甚重。我因关闭了消息提示音,直到晚间才闻此噩耗,而群里几乎所有同学都不再潜水,或为先生祈福,或出谋划策,或筹划探望。其时我岳父肺癌晚期,处于弥留阶段,身边不能离人,我遂决定于当夜出发,于次日早晨去探望先生,然后即返沪。另一位在沪同学得知我的安排后,也决定搭车一同前往。

  9月27日上午8点左右,我们汇集了10多名同学一同踏进先生病房。先生的姐姐在照料,此后不久师母也赶至。先生沉睡于病榻,宁静而瘦弱。我们的动静打搅到先生,先生醒觉过来,经历数秒的茫然后,目光迅速转为清明犀利,脸色也多了几分红晕。虽然先生是仰卧而视,却如同昔日课堂上的俯瞰,而我们这些探望者,则如同士兵在接受将军的目光洗礼。先生一个一个打量我们,每打量一个,就随即清晰有力地报出名字,还微微点头示意。我们万无想到探病会变成检阅,先生是一定不肯将他脆弱的一面展示在我们面前了。也许先生心里,我们终究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即使他衰弱疲惫至极,又岂可接受来自孩子的安慰和支撑?也许先生的心里师道庄严而神圣,先生倾平生之力打造了棱角分明的师道形象,又岂可在临近生命终点时崩塌?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而终有一些花儿不再绽放。少年弟子江湖老,而先生未老,却终究从江湖稽首而归了。

  9月27日回沪后仅数日岳父即病故,办理完后事尚未喘息,便是10月15日先生的追悼会。再次从沪回扬,一路心情之晦暗,已无法言表。受同学委托,我提前赶到现场购置花圈,在执笔写挽联时,蓦然想到先生昔日的教诲“你看看人家,字迹多工整。你看这一横一竖,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不禁悲从中来,差点洒泪纸上。追悼会现场的签到台旁,还立有一告示,上面几个字,大概是“不收奠仪”的意思。此等告示牌,实乃平生仅见,更增唏嘘。

  追悼会后忽一日,班级群有同学在说,当日探病后曾有部分同学悄悄集资了一小笔款项,直接交付了病房护士台,先生离世后家人在医院办理费用结算时发现了,执意要全额退还。有部分同学在群里希望能说服先生家人收下,我暗思:先生一世,清清爽爽,先生的亲属亦颇有先生之风,又怎会被说服呢?最终也确实如我所料。

  时至今日,又是两年。值此教师节,网路上的致贺如过江之鲫,而先生作为家长的93届文科班的群里却又是沉寂了一日,事实上,已几乎是沉寂了近两年。诸生对先生之哀思可见一斑,实非我一人如此。希望同学们重新热闹起来,联系起来,以恩师喜欢的方式来寄托我们的哀思,这正是今日作此文章的用意。

  《左转》里说:正直为神。如果真有神明,我想,先生此刻又在教化一方了吧。

 

打印本文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关闭窗口